arki-loop同名,大眼仔Nola_Tokgo,凹3 NolaTokgo

塞勒姆的审判

“上帝不会以水拥抱效忠魔鬼之人,只有下沉者可以自证清白”


“有人想抓我,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就这样架在唐之杜志恩的脖子上

数秒之后,门市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唐之杜小姐,我是这片的警察。请问您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士?”

“没有。”

回答干脆得有些出人意料,用不着那人再把刀往要害处逼上几分

“哦,那打扰了。要是发现了新的情况,还请唐之杜小姐及时上报。”

后颈是来人紊乱的鼻息,唐之杜又瞄了瞄那人持刀的右手——不出所料,抖得厉害

“好的。”

沉重的警靴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刚刚挟持着唐之杜的六合塚弥生瘫在了窗边,那把尖刀也终于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关个窗差点没把命搭上,”唐之杜志恩说着,若无其事地踢开脚边的刀,不急不缓地点上一支细香烟,转身凑到六合塚弥生跟前,堵住她的去路,“我按你说的做了,你最好给我一个像样的说法。”

六合塚弥生冷哼一声,脚下发软可气势绝不能输

“你看不出来么?从废弃区划溜出来被发现了…”六合塚说着说着就偏过头去,声音也没了先前的底气,“…可我不想进矫正设施。”

“哦?那该说你是不幸还是万幸呢?”唐之杜志恩意味不明地笑着,指了指白大褂上的胸牌

心 理 咨 询 师

明晃晃的五个字看起来格外狰狞

“当当当”

门外又不适时地响起了敲门声,唐之杜志恩皱了皱眉,能做出这样标准的两指三敲的人,除了宜野座的秘书她还找不出第二个

没等六合塚弥生反应过来,她就被唐之杜志恩锁进衣柜

“老实待着,别弄出什么动静,否则分分钟供你出去。”

唐之杜志恩,前战地医生,手段到底不能小瞧

六合塚弥生这样想着,便在衣柜里扒了道缝出来


“唐之杜医生,调动的事您考虑好了么?”

这官腔的令人生厌哪怕出自年轻女性也是丝毫不减

唐之杜志恩倒也不客气,往椅子上一躺,张口便是对来人毫不留情地讥诮:“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能烦劳霜月秘书深夜大驾…”

“咚”地一声,唐之杜志恩的办公桌被锤出一记闷响

“…志恩小姐,您不答应也没必要拿我撒气。”尽管看得影影绰绰,但六合塚弥生完全可以想象出唐之杜志恩脸上的表情,无非是三分凉薄七分嘲讽,毕竟这位秘书此时的声音形容成后槽牙都要气到磨掉也不为过,“宜野座将军会尽量把吊销您执照的时间拖到色相矫正试验结束之后,再以后的事情将军也是鞭长莫及,志恩小姐好自为之。”

唐之杜志恩冷笑一声,吸了口烟,身体向前倾了倾,慢条斯理地继续阴阳

“官僚大法好啊,连美佳酱的火气都能压得住…”她旁若无人地说着,一只手撑起下巴,另一只手伸到烟灰缸边弹了弹烟灰,等再抬眸眼神却无比凌厉,“…什么时候丢了人性也就算是成了。”

“尊师的事都知道了,人微言轻,爱莫能助,志恩小姐节哀。”

“可训狗都没有这么训的…”

唐之杜志恩的这句话里似乎有种转瞬即逝的神伤

“…志恩小姐就不怕熬鹰么?”

“熬鹰?着了他们的道儿去了他们那儿才叫熬鹰吧,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名声…也罢,白大褂里能穿成我这样的,放在哪个时代都会让人误会吧。”

唐之杜志恩说罢,又猛吸了几口手中的烟

六合塚弥生这才注意到医生白大褂下的深红色衬衫。金发,冷白皮,还是个衣品华丽的老烟枪,说一句风尘都不为过,的确很难和心理咨询师这种严肃的职业联系在一起

“志恩小姐此言差矣,都是替军政府做事,哪里有什么他们我们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隔空表忠心,唐之杜志恩只是风轻云淡地乜着眼,缓缓吐着口中烟气,再开口却仿佛散尽了先前郁结已久的心事一般

“行吧,我算是知道那个情绪管理欠佳的黄毛丫头是怎么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的了,之前教你的那套看来还挺管用…麻烦转告宜野座,我的事不用他操心了。另外,清浊并饮,多少得有个度。”


送走了霜月,唐之杜志恩打开柜门

“怎么,不留下来么?”

“不怕我杀了你么?”六合塚弥生停在房门边,瞄了瞄角落里的那把尖刀

“你要真想杀我,咱们早该分出胜负了。而且以你现在的处境,你没得选…”唐之杜志恩说着,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你只有我了,不是么?”


“六合塚弥生。”

“唐之杜志恩,你应该知道了。”


“醒了?昨晚睡得好么?” 唐之杜志恩倚在阳台的栏杆边,手中夹着将将燃尽的烟蒂,看着床上的六合塚弥生

微凉的晨风隔着轻薄的睡袍勾勒着医生姣好的身姿,也送来了烟草味和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知怎么,这情景在六合塚眼中竟有几分熟悉

“嗯…挺好的,你呢?”

“也不错。”

只是这样的寒暄,多半是假的。浅眠对于经历过战争的人从来都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好在这样的本能也带来了思维的连贯性

明明连恶劣的行军条件都适应过,昨晚面对要和同性同床共枕的情况却坚持要打地铺,医生的取向简直不要太明显

连这样的人都会被传和同性甚至和异性的风言风语么…

恍惚间,六合塚弥生的思绪飘回到一年前,塞勒姆色相系统在这片土地上大规模应用之初


那场大事件抹去了所有载体上的文字,自然也包括成文的法律。于是各式各样的矛盾在一夜之间摆到明面上来,全人类都要接受丛林法则——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或许是厌倦了被迫卷入一场又一场的争斗,这个国家,或许还在它未能被称为国家之前,就急切地渴求着一种防患于未然的方法,塞勒姆色相系统便是在第八个年头交出的答案

可这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呢?六合塚弥生和当时的女友泷崎莉娜是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半年前才踏上这片土地的,找到一处栖身之所已是万幸,更何况她们组建的朋克乐队只活跃了短短几月便小有名气,任谁都会浸淫在自己的热爱之中吧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种心境就算是泷崎莉娜没能通过全民色相筛查时也一直维系着

从军政府下令收紧审查制度到地下音乐的主要据点成为废弃区划,从传统朋克成为威胁色相的靡靡之音再到昔日伙伴靠着改良朋克鸡犬升天,泷崎莉娜对朋克乐近乎原教旨主义者的坚持都不曾改变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是她那时最常在泷崎莉娜耳边说的情话,也是为数不多的谎言

由于枪手间的竞价,为系统承认的歌手代写音乐的报酬越来越低,她只好半夜悄悄爬起来写谱,再利用可以随意进出废弃区划的便利把多出来的那份偷偷补到心上人那里

美好的愿景总会被现实击穿,可谁都没想到,接头人带来的两张免费门票会是一切的转折。当她们绕开重重盘查来到演唱会,却发现半年前写下的曲子只是被人改了节奏、和弦和歌词就登上了所谓“正规舞台”,当红idol也因此一炮而红。可她们又能去哪儿说理呢?毕竟连传统意义上的朋克乐都是不被允许的存在啊

“我去向ta们讨个说法,等我回来。”

她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怎么会有说出这种话的勇气,更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怎么会有践行这句话的毅力,或许只是因为日渐消沉的泷崎莉娜让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吧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正主没关系,她太知道资本的嘴脸了,一旦有利可图便会利用从业者对艺术的热爱从ta们的艺术生命里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对枪手如此,对idol亦然,果真被她打听到了最后几场巡演的消息;没有门票进不了会场也有办法,饱经战乱的她不介意这双膝盖再多跪给一个人,这种看客眼中的“行为艺术”只要够久,就算是一言不发,期待后续的媒体记者也会闻风而动

“什么仇什么怨啊?”

连着跟拍几场的娱记大叔终于忍不住了

“没仇没怨,需要小宫和她的团队给个解释罢了。”

“你先站起来,我帮你联系。”

事情的进展前所未有地顺利起来,她见到了小宫的经纪人,一番卖惨式的交涉后,居然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款

可一切还是没来得及

“ta们都说,你回不来了…现在的你,是我的幻觉么?”

在泷崎莉娜弥留之际,她这才想起街头巷尾有关于她们的风言风语,起初只是些笑贫不笑娼的闲话,渐渐就演变成了赤裸裸的嫉妒——一个做着喜欢的事情拿着尚且的工资,另一个色相正常还赖在废弃区划不走,是真的很碍眼啊

她的视线,再一次落到医生身上

人言可畏,六合塚弥生怎么会不清楚


“既然人都来了,看看还是可以的。只是先说好,抑郁是先师杂贺让二主攻的领域,我顶多是能开开药的程度。”

直到屋外响起医生与他人的交谈声,六合塚弥生才回过神来。医生今早有约,好像还是什么大人物

“小宫女士,”这熟悉的称呼让六合塚弥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听您的助理说,您的症状是在一年前复发的。据我所知,那时正是您事业的上升期…是因为工作压力还是遭遇了什么变故呢?”

“算是变故吧。当时公司突然要求我以死者密友的身份出席葬礼。到了灵堂,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掉了手里的一沓钱,临走时跟我说了一句话…”

“这是你的赔偿款,不是封口费,更不是我的卖身契。”

六合塚弥生的双唇微微翕动,这句话,她再熟悉不过

“…通稿出来之后我才知道,她的故事恐怕是被经纪公司原封不动地嫁接在我身上了,我至今都记得她看向我时的眼神…”


“咣当”一声,里屋的门被六合塚弥生狠狠砸了一下

“您这里…有人么?”

“啊,估计是养的猫又开始高空推物了…您继续?”

“不了…”小宫望着里屋皱了皱眉,“…不要把我的就诊记录透露出去,最近的风声你是知道的。”

“小宫女士多虑了,我就是靠保密协议吃饭的,放心好了。”

“您恩师的事实在抱歉,本来应该能帮上忙的。”

唐之杜志恩明显是犹疑了一阵

“人死如灯灭。您按老师之前的建议服药即可,慢走不送。”


“你坐得住么?”六合塚弥生从里屋出来,望着小宫离开的方向

唐之杜志恩停下手中的笔,随即又写了起来

“人家只是客气客气,帮不帮得上忙还得另说。”唐之杜说着便抬起头,“不过我倒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小宫的。偷听了那么久,不会一点想法都没有吧?”

倚在门边的六合塚撇了撇嘴,索性把皮球踢了回去:“心理咨询师是你,又不是你的猫。” 

“一个还知道物伤其类的正常人罢了。”


那一晚,医生没点过一支烟,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我好心收留你,你吃我的也喝我的,不会这么点小忙都不帮吧?”

霜月秘书前脚刚走,唐之杜后脚就走到屋里,递给六合塚一个信封

“说好了,要进局子的事我是不会帮你办的…”尽管近些时日六合塚弥生早就被唐之杜志恩使唤得没了脾气,但这种事情还是需要确认一下,“…这是什么?”

“出境许可。”

六合塚弥生的大脑当时就是“嗡”的一声

“你疯了么?除了本人,非公职人员拿着这个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还是不敢相信医生刚刚居然用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这样的四个字

“身份识别信息给你你不就是公职人员了么?”唐之杜志恩说着,不由分说地解下胸牌,连同信封塞进六合塚的裤兜,“只要你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

“你…没事吧?”六合塚弥生从唐之杜焦急的神色中察觉到了异样,毕竟刀架在脖子上也没见医生这么慌张

“哦,东西…东西给那个调查记者,廿六木天马。”

唐之杜说完就转过身去,抬起手不停按压着眉头


“诶,医生,”唐之杜循声抬头,六合塚不知什么时候溜到门外,把脑袋探了回来,“差不多就把烟戒了吧。”

唐之杜志恩一愣,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下意识地动了两动

什么时候不会抽烟…连这样的习惯她都注意到了么?

“我是咨询师,下次换个称呼。”

唐之杜笑了笑,状态也算是松弛了下来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目送着六合塚弥生离开,又坐回办公桌前,“啪”地一声点上了一支烟

希望我们真的会是一路人吧…


廿六木天马,做过一段时间娱记,后来又干回了老本行,可惜舆论风向不比当年,曾经的“业界脊梁”转眼就成了“过街老鼠”…这样的人想出国另谋生路似乎是情理之中

六合塚弥生这样想着,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找到廿六木的住所不算难事,毕竟他的私人信息早就在网上被人扒了个底掉。不过和几个月前网络声讨的沸反盈天不同,廿六木的住处实在过于冷清,只有两侧墙壁渐渐多起来的粉刷痕迹和它未能完全掩盖的胶痕、纸迹与油漆点再现着当时闹事者的疯狂

院落的门半掩着,门闩的锁孔也覆了一层薄薄的铜锈


“送东西的人是你?好心提醒一句,你是猎手还是猎物,真不好说。”

角落里的白发男子说着,食指勾着扳机护环递出一把手枪

“那,多谢解围。”

一滴雨水滑过六合塚弥生的脸颊

还真是借刀杀人的好天气


六合塚弥生上前扣开房门,迎接她的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请问,是廿六木先生么?”

不知怎么,廿六木因硫酸烧灼而极度扭曲的五官居然有些似曾相识

“是,什么事?”

好像也很难从廿六木的脸上读出什么表情

“有人拜托我送来出境许可,有些话也需要传达到…方便借一步么?”

“哦,进来吧。”

房门正对着床边的照片墙,密密麻麻的照片连同其上残缺的肢体,麻木的面孔和痛苦的姿态,让曾经看惯了这一切的六合塚弥生都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压抑。她不得不将视线转向房间的其他陈设——床、桌子、水壶、台灯、笔记本电脑、几台摄影设备外加角落里码放着方便食品的纸箱,虽说简单却也整齐,看来所谓“跑路”只是他人的好意罢了


“可惜您这么多年的心血,值得么?”六合塚弥生寒暄着,借着关门声拨开保险

廿六木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六合塚的问题,只是背过身去,指了指那面照片墙

“姑娘,中间那张,看到没有?”

那是一张被晒得有些褪色的照片,偷拍的似乎是一场权钱交易

六合塚弥生嘴上应了声“嗯”,将枪口缓缓指向廿六木脑后。她并不急着扣动扳机,让人把话说完永远是她最后的温柔

“这张照片算是我重操旧业的动机吧。那时仗打得差不多了,我回国做娱记,跟了小宫几天,遇上一个维权的朋克乐手,才关注到‘被非法’音乐的从业者,关注到这些从业者的生存环境,之后在废弃区划蹲点拍到了这个。”

“所以…这张拍的是?”六合塚弥生哑着嗓子问道,她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就像她刚刚用双手稳住那把铁家伙一样。她需要廿六木亲口给自己一个答案,尽管照片上给出的信息已经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一场官贩勾结的毒品交易。”


“但是时代变了,没有哪家媒体会接这样的稿子…或许大家都累了,都想听些想听的,看些想看的,就连造就当代公民思考模式的因都没有个正式的名字。所有载体上的文字消失在一夜之间,人类几千年来以书面形式积攒下来的经验与智慧灰飞烟灭。可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我们不愿记起那些前车之鉴,还对当下发生的充耳不闻,是么?”六合塚弥生说着放下了枪,她知道自己找不到扣下扳机的理由

“所以先生,现在就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她走上前去低声说着,把出境许可交到廿六木手中。令她意外的是,文件没有被接过去,反倒是自己拿着枪的那只胳膊正被廿六木缓缓抬起

“可是姑娘,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六合塚弥生呆立着,眼睁睁地看着廿六木艰难地摸索着,将冰冷的枪口抵上他自己的额头

这世上可能不乏应许之地,可是家,永远都只有那么一个。曾经的她可以将一切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那别人也同样可以把这一切寄托在这片土地的普罗大众之上。只是还是那句话——

“值得么?”

那个无比平和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六合塚弥生一时间顾不上自己听到了什么

食指被拇指与扳机夹得生疼,紧接着眼前便是生命自脑后飞溅而出


作案工具被心照不宣地交接,案发现场也会被大火清理干净,一切如常

只是谁能想象,一双收割过生命的手,在那一刻居然连收尸的勇气都没能拥有

扳机之上悬吊着自己和他人的命运,可没能真正握在手中的扳机又能决定些什么呢?

六合塚弥生呆呆地望着手中曾被廿六木托人用大字报糊进院墙的U盘,兀自想着,被窝里的身体又蜷了一蜷

“冷么?”

六合塚弥生的耳畔忽然响起唐之杜志恩轻柔的声音,随之充盈在鼻腔中的是医生身上淡淡的花香

以前总有烟草味遮着,还以为是木质调


唐之杜就这样自然地躺到六合塚身边,自然到连当事人都会产生她们即将抱团取暖的错觉

可医生只是把手覆了过去,替弥生掖了掖被角

仅仅是隔着过往给予的种种,当下的她们便注定不能相拥


👀


“唐之杜医生,醒啦?”

唐之杜志恩迷迷糊糊地听到一句问话,面门就迎上了一道强光。她下意识地用手去遮,却发觉双手正被牢牢地捆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想想也是,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不被请进审讯室喝茶才是真的奇怪

她眯缝着眼睛勉强看清了来人。一个带着眼镜的干练男子,单看清秀的相貌绝对联想不到这是军阀座下的红人

“宜野座将军,别来无恙啊。”

“彼此彼此,唐之杜医生不也还是那个臭脾气么?仗着人在军方的声望为所欲为,让我很难办啊。”宜野座伸元的脸上看不到什么情绪波动

唐之杜志恩哼了一声

“你这算是威胁么?”

“随你怎么想,想见你的又不是我。”

宜野座伸元撂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审讯室,只是没走几步就失了气势

“议长,您来了?”

还是刚进学生会时的样子,不过这孙子是一装装了十年么?

唐之杜听着审讯室外官大人们的交谈声,这样想着


阿谀奉承随着几个人的走近渐渐接近尾声

唐之杜志恩强忍着还未消减的不耐烦睁开了眼

眼前的韩议长,早就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油腻感比起十年前空降大学城主席台那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之杜女士,久仰大名。只是做出这档子事来…诶?不用,我自己来,”老男人拒绝了贴身警卫的帮忙,对面的椅子便和地面发生了激烈的摩擦,吱哇乱响,又被一屁股坐出了呻吟声,“公开出去了会不会有损清誉啊?”

“议长说笑了,私以为道德问题和公开与否无关…”话说到这里,对面那老男人的脸色有了转瞬即逝的变化,“…而且很显然,您在和我讨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老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另一位贴身警卫随即走上前来,用火柴忙不迭地点上

“那同性性行为呢?”老男人说着,吸了一口烟,往地上弹了弹烟灰,“志恩小姐明知故犯,多少有些不明事理了。”

“事理不事理的,要先给出解释才行。没头没脑的事情做得多了,今天是性少数群体和平抗议,明天就可能民怨沸腾揭竿而起。更何况您要是真的在乎这个,就不会放过那个跟我在一起的‘扳机’。”

“你还知道些什么?”老男人的脸忽然阴沉了下去,拿着烟的手微微颤抖

唐之杜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了对面的情绪变化

“比起这个,您应该先听听我的诉求。”

“…嗯。”烟头的火光随着老男人的沉吟忽明忽暗

“除了撤销同性性行为入罪的决定之外,向公众公开色相矫正试验研究对象的精神状态,如不公开,塞勒姆色相系统及其配套制度与设施就应当一并废除。”

老男人眯缝着眼,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志恩小姐,上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不会不清楚吧?”

唐之杜的表情在灯下变得影影绰绰

“您口中的下场我亲眼得见,清楚得很。”

“那你旧事重提,凭的是什么?不会还是那套无凭无据的科学吧?”

“凭的是议长近几日的举措。”

“你在赌。”

“议长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在赌,我赌您前线吃紧,民生凋敝…”话音未落,一柄军用短刀就瞬间架在唐之杜志恩的咽喉处,“…议长急着展示宝刀,想必战报的确是难看…”

唐之杜顿了一顿,身体往前探了一探,丝毫不在意颈处的刀锋,在老男人身侧低语道:“…但您真的能在下属面前下手么?杂贺老师可是因为说了真话被您亲自捧到神坛上的。”

“志恩小姐果然能言善辩,”老男人说着直起身来,收起刀,又换上了那副笑里藏刀的模样,“不过组织非法集会算是坐实了吧?”

“我犯不犯罪,犯了什么罪,不都是议长一句话的事么?只是想必您也知道现场留下了什么痕迹。做爱的时候谈论政事不说,还是到不了手的权力,换做是您,不会当场萎掉么?还是说,”唐之杜志恩紧盯着老男人的双眼充满了戏谑,“您本来就不行呢?”


唐之杜志恩被扼住咽喉,后脑狠狠地撞在墙上。一只带着铜臭和烟熏味的右手粗暴地塞进她的口腔,死命撕扯着她的舌头,好像这样就能将过往连根拔起一般

事情的发展看似也得偿所愿,如注的血流片刻便染红了唐之杜的前胸

可走出审讯室的老男人浑身颤抖,脸色异常难看,仿佛他才是刚刚那根被摁在桌上生生碾灭的雪茄

他确信他见过那双眼睛。那双就算是受到凌虐也会一刻不停地审视着他的眼睛,不是来自索命的亡灵就是来自证道的修罗

这个女人必须死


“唐之杜志恩,前战地医生,于2035年6月28日凌晨0时许组织非法集会,公然违抗新法令,经与会多人指认其早年与境外势力交往甚密,判处死刑,特此示众,望民众以之为鉴。”

“你说今天的枪子儿会从左边来还是右边来啊?”

“都境外势力了,那不得从两侧扫射,打成筛子么?”

“刚刚都进去一个军爷了,怎么又来三个?”

“你没看见么?中间的那个是被架上去的,那一路上滴的血啊,不比台上那位胸前的少…”

“都是女的,是不是和高官搞破鞋闹掰了啊?”

六合塚弥生就这样在循环播放的广播声和一众看客的讨论声中被一路拖拽上了后台。昔日的大学剧院在战火中没了顶棚,索性扒掉一部分墙壁,撤掉所有座席,改成法场,只是二层观众席被修缮成了达官显贵们的包厢,韩议长正和心腹们坐在那里


十几分钟前持续足足几十分钟的酷刑早已耗尽了六合塚弥生的体力,她不得不佝偻着身子,以一种近乎跪伏的姿态贴着地面,靠着默数不断从鼻尖处滴落,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的液体,勉强维系着自己的意识

“诶,我说军爷,感觉地上这小丫头片子身份可不一般啊,去捞人的时候那地儿偏的,差点没把哥几个绕迷糊喽。”

“你小子什么智商,身份尊贵的能打成这样?就一议长养的狗,为了降低色相指数什么都干得出来。”

“什么都能干出来?”

“什么都能干出来啊,不信我给你试试,你先把拴在那边的链子攥住了。”

“哥,不是,真要把枪给她啊?”

接下来的对话听不清,倒也能猜出一二


“我说,醒醒,快轮到你了。” 

六合塚弥生被人踢了两下。她颤抖着正要直起身来,便看到枪在不远处,被一个穿着军靴的男人踩在脚底

“过来拿枪,议长说了,毙掉台上那个人就给你自由。”

六合塚弥生咬了咬牙,避开要害,双肘撑地,艰难地爬向那把很可能不会装弹的家伙事。断断续续的摩擦蹭开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粗糙的木质地板也被染得血迹斑斑

“她还真的会去拿啊,哎呦!”

手就快要碰到枪时,六合塚弥生顿觉脚腕一紧,整个人被拖回半个身子,她瞬间失去平衡,前额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哎呀,一不小心拽得太紧了,我给你松松…”

好机会!

六合塚弥生强忍着剧痛,用尽最后的力气,抓过手枪一跃而起


在一片惊呼声中,一个血人从舞台左侧持枪蹿出,枪口直指二楼包厢

“砰”地一声

这是法场之上最后的回响


烈士陵园内,唐之杜志恩低眉敛目,俯下身去在墓前放上一朵白花

“要不是宜野座那一枪,咱们可能都要葬在这了。”医生说罢便站起身来,看着身旁的六合塚弥生,“抱歉当时逞口舌之快,让你遭了那么多罪。”

“这么说的话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毕竟我还要…嗯?”

唐之杜志恩忽然拉起六合塚弥生的手,在爱人唇上落了一个吻

“我懂。”


“唐之杜志恩,看看谁来了…啊,是我ky了,你们继续。”

“算了,宜野座你也不算是不会读空气,再晚一点就真的亲上了…”唐之杜说着,向六合塚弥生抛出一个无奈的眼神,见对方只是红着脸笑笑,这才转过头去,“狡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就回来了,政权交接需要交代的事情很多,才抽出时间。”宜野座身边的男人走上前去,询问其六合塚弥生来,“请问这位是?”

“哦,我的未婚妻,六合塚弥生。”

“您好。”

“您好,狡啮慎也。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女士是常守朱,本次选举的议长候选人之一,你叫她小朱就可以了。”


“对了,志恩有想进政府的想法么?”

“没有,我有权力PTSD,还是接着搞心理咨询比较好。” 唐之杜志恩故作嗔怒地皱了皱眉,打着哈哈,“不过狡啮,你真的够了,来这里都不忘顺便扶植自己的势力。”

“新政府急着用人,自然是能拉一个是一个,要不是宜野座开了政变第一枪,我连他都能拉进去。”狡啮说着转向宜野座,“不过话说回来,伸元啊,那个拥兵自重的家伙要是知道你为什么当上又怎么当上学生会长的,估计从一开始就不会信任你。”

“还不是要感谢我在大学任职的征陆老爹,听说我要竞选学生会长,为了避嫌让我冠母姓,刚好大事件之后什么人事资料都没留下来。所以除了你们两个同门,还真没几个人知道我和军政府改革派的关系,否则这大学城就砸在韩议长手里死活夺不回来了。”

“那六合塚女士呢?”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另有打算了。之前有幸结识了做调查记者的前辈,” 六合塚弥生说着,望向不远处的另一座墓碑,“他让我觉得比起扣动扳机,我的这双手可能更适合摁下快门。”


祭扫完毕,一行来到陵园门口却自动分成了两拨

“果然是同龄人之间话比较多么?”六合塚弥生看着前面相谈甚欢的三个人,多少有些无奈

“弥生小姐是吃醋了么?毕竟是同窗,热络一些也能理解嘛。”一旁的常守朱一边安慰着六合塚弥生一边把视线转向弥生这边,“不过志恩小姐看人也是真的准。”

“怎么说?”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弥生小姐能告诉我你不再为‘扳机’效命的原因么?”

“人性的恶要靠好的制度去约束,而不是同态复仇。”弥生说着,望向唐之杜志恩,“但要说一开始的话,只要有一个志恩这样肯为少数人权益奋斗的人在,我手里的这把枪就没有再握下去的理由了。所以小朱可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么?”

常守朱微微一笑

“其实志恩她啊,早就注意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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